【洛提】长梦 17
17.远声
亲爱的尼尔，你在天堂过得还好吗？
虽然明知无法得到回答，但我还是忍不住想知道。
然后，你会反问我吧。
“我很好，请不用担心。”我想我一定会这样回答。
我学会了做你最拿手的抹茶蛋糕，已经可以做得和你一样好了，味道应该也是一样的。不过，这还是要归功于你一直不肯给我看的配料表。我还是看到了哦，花了很长时间才在家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，又花了很长时间才鼓起勇气，坐下来认认真真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。现在，我可以说你是个狡猾的家伙了。哪有人会以对白的形式来记配料表呢？上面写满了我说过的话，看过之后，我也不想再拿给别人看了。原来，自己之所以会觉得你亲手做的蛋糕每次都那么好吃，是因为那恰好是按照我喜爱的口味来配料的啊。真是个狡猾的家伙。
说了你也许不信，后来我给蛋糕店里的顾客们做了关于蛋糕口味的问卷调查，我不太记得当时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来做的了，但印象中他们听了我的理由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。然后我就和他们讲起你。当然，我没有和顾客们说起过你的名字，都是用“从前有个狡猾的人”来代称。你不会生气吧？希望你不会。其实，只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——我记不清具体过去了多久——现在的客人中，已经没有认识你的人了，所以我便没有再提起你的名字。
但是和蛋糕店里的客人们聊起你，却成为了我生活中的常态。
“您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？”店里不忙的时候，我总会从后厨走出来，亲自将客人点的甜品端过去，顺便问一下他们愿不愿意听一个免费的故事，虽然我讲得未必有趣。我也变成了一个狡猾的人，也许你已经发现了，不过这都是因为被你带坏了。
我怕自己会像遗忘了时间一样，在那些被遗忘的时间里，渐渐淡忘你；所以，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讲起关于你的点滴，以此来铭记。
终于有一天，这份狡猾还是被一位客人发现了。
“你爱那个人对吗？你爱你故事里讲的那个人没错吧？”他听我讲完后，悠悠地问出了这句话。
我想你一定猜不到我回答了什么，因为连我自己都被自己的回答吓了一跳。但这并不是因为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，而是因为自己当时几乎没有思考就平静地回答了一句，“是啊，我爱他”。
“是啊，我爱他。他的名字是尼尔。这间店的名字，“N&T”中的“N”就是他名字的缩写，尼尔，尼尔·狄兰迪。我爱尼尔，我爱他。”
我突然站起来大声地说，但没有人笑，顾客们当时的反应我记不清了，总之没有人笑。
你也不许偷笑。
我想我应该明白“爱”这种感情了。它无法用语言形容，但它在你留下的手帐里，在你留下的配料表里，在我们共同的足迹中，也在我心里。它令人感到温暖，但有时也令人悲伤；它想来那么简单，但也复杂得难以说出口。
但我确信自己学会了这种感情。只是有些遗憾，你在时我没能亲口说与你听。
遇见你，我感到非常幸运，也庆幸自己漫长的生命中能有一段时光与你一起度过。只知道喜、怒、哀、乐的我，在你身边学会了更多人类的感情，学会了喜欢与爱。因此，对那些远去的日子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后悔，也不会憎恨你们善意的谎言。
我是变革者，我接受了这个身份，但我也作为人类活过，活得很快乐。
但我仍然觉得有些遗憾。因为，我最终还是慢慢变得记不清你了。无论我怎样努力地抓紧那些记忆，模糊掉的细节都在不断增加。似乎连“留你在记忆里”这样的愿望也没法实现呢。我睡着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，不再只局限于四月。我开始做梦，梦境不断延长，有时甚至比我仅剩下的记忆还要真实。在梦中拥抱旧时光时的喜悦，在梦中也记不清你时的悲伤，不断交织，不断抽离，最终只留后者给我。
开始说的“我很好，请不用担心”其实是骗你的。它是个善意的谎言，现在我们扯平了。因为，似乎不这么说的话后面就无法继续下去。变革者没有灵魂，我不知道自己永远地睡着以后，将会去往哪里。没法去你身边，又不能带走这副身体里的记忆，有点儿糟糕不是吗？
所以我一个人回到了故乡，想在离开前重温一遍和你一起走过的地方。
现在，我就站在这片和你一起寻找到的花海中。你在天上看得到吗？看不到的话，我就一一说给你听。
这一串是风铃草，花语是“感谢”；远处潭水边和它一样开白花的是迷迭香，花语是“回忆”；前面是一片白色的雏菊，雏菊旁还开着满天星；再前面应该就是无名花了，我还记得你说它们如果因为没有名字而被遗忘会很可怜，所以就干脆把他们称作“无名”了。
啊、这朵花我可认识，是勿忘我哦。花语是“不、要、忘、记、我”。
真奇怪，走在这片花海里时，我总觉得你就在我身边，总觉得现在举着这朵勿忘我转过身，就能看见你，站在我面前。
那么，我想传达的情感，你也一定能听到吧。
我爱你，尼尔。
虽然已经没有办法亲口告诉你了，但我将这份感情说与风铃草听，说与迷迭香听，说与雏菊，说与无名，还有勿忘我。我会一遍遍拜托它们，拜托它们一定要将这份感情传达给你。
我想留在这片花海中，用白花掩盖身躯，像你离去时那样；然后，就此安然入睡，用我漫长的生命去换一场，长到永远不会醒来的梦，梦中，能有你陪在我身旁。
只是，人类为什么会做梦呢……我也可以吗？这一点，我还没来得及问你，以后见到面时再说吧。
清风拂过远山，拂过潭水，又拂过纯白的花海。碧潭中闪烁着金色的波纹，白花拥抱着在时空中彷徨不去的灵魂。
那一年的花海中，连无名花都是白色的，与彼时旖旎的色彩相比，恰似渐渐褪去了颜色的记忆。但唯独在白色的风铃草与迷迭香的附近，有蓝色的勿忘我点缀其间，将那道独特的风景连成一片，陪伴着沉睡其中的少年，定格成永久的画面。
